陳舊的老屋會忽然被熱鬧的聲音塞滿,木門也興奮得嘎吱嘎吱的響個不停,快到吃飯的時候老木屋里的鍋碗瓢盆也會為幸福的一家形成一首交響樂,陳舊的老屋在我回家時或是嫁出去的姐姐們回家來時才會再一次呈現出歡樂而飽滿、祥和而溫馨的樣子。那才是我小時候雖然很窮但卻是歡樂而熟悉的老宅味道、那才是歡樂的一家給我的味道、那才是我現在揮之不去求之不來的老屋的味道,但我現在卻恍然不知去處。
那一年我在省城讀書,剛下晚自習宿管大哥就喊我接電話,當時我感到非常意外,雖然我曾經給家人說過我們樓下門衛室的電話,但是兩年多了家里從來都沒有給我打過,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接家里的電話。電話是集鎮上一個叔叔用座機給我打來的,叔叔叫我趕快回家,因為我父親病危,我放下電話就給班主任老師請了假回家。那些年從省城往縣里的交通工具是班車,是每天下午三點鐘發車,第二天天亮才到縣城。我一個大男孩急得在寢室傷心的哭了,焦急的熬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到客車站買回家的車票,客車好不容易到下午3點才從省城出發,客車開到家門口已經是凌晨2點過鐘了。周圍一片漆黑,安靜得只聽見草叢里各種蟲子們發出吱吱的聲音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分明是夏末初秋的晚上怎么會感到身上一陣陣寒意呢?心里面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飛一般的跑進父親的房間……
父親已經骨瘦如柴地端座在床上急促的喘著粗氣,我摸了摸父親的額頭本想問他哪里不舒服,可是哽咽了半天一句話也沒有問出來,當時父親也喘得嚴重沒有說出話來,我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任憑眼淚像滂沱大雨往下流,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放聲痛哭,可能是因為母親剛離世才不到半年我都還未從悲痛中走出來,又看到父親病成那個樣子,我的心如刀絞。待我緩過神來后就熬了碗粥準備喂父親,可是父親只喝了幾口水,雖然乘班車在山間小路上顛簸了十多個小時加上頭一天晚上沒有睡覺,按道理已經是精疲力盡的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卻沒有睡意。就靜靜的在父親床前注視著父親,一門心思的想要是生病可以代替寧愿躺在床上的是我而不是父親,天才朦朦亮我就已經給父親洗好臉了,給父親喂了點水就奔衛生所請了一位醫生來給父親看病。醫生來了后也沒有診斷出父親得的是什么?。菚r候雖然我在省城是學中西醫結合專業,但畢竟才剛剛進入實習期,經過多年對知識的積累現在才知道父親當時應該是心源性哮喘或者急性心衰),我當時很無助,只好聽醫生的建議給父親打了點滴,打了五天點滴父親還是沒有挺過來就撒手人寰……在左鄰右舍鄰居們和親朋好友們的幫助下我辦完了父親的喪事,按照老家的風俗老人安葬后孝子還要守七個七(就是要在家繼續守四十九天的靈堂),當時因為我耽誤的時間有點久,假期已到,我只守了一個七天后就背上行囊無奈的去縣城買車票回學校。
后來的這些年,當我再次回老屋時發現這地方熟悉卻又陌生了,我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了,以前不是這樣。父母在時,由于他們身體不好沒有經濟來源我是自己賺錢供自己讀書還要寄些錢給父母維持基本的家用,但是哪怕再忙我都會多抽時間回家的,他們計算著我回家的日子,每次回家不管多晚屋檐下的燈都會為我亮起。有時候要回家我會寫信提前告訴父母,有時我也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讓父母又驚又喜;也有時候不急于回家,先到縣城姑婆家歇歇腳,去泡泡溫泉然后再輕輕松松的約一大幫朋友浩浩蕩蕩的回家。有時候一到村頭就會看見母親用手搭著額頭在村口眺望著,露水打濕了她的球鞋和褲腳,也不知道她從幾點就站在村口等起我的,我問母親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會回家的,母親說昨天晚上夢到我了,她還說每一次只要是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她都莫名其妙的睡不著,也許這就是血脈相連的感應吧?聽了母親說的這些話我當時是無比的幸福和自豪,再看看母親和父親臉上的皺紋,還有他們那雙長滿老繭的手,還有那滿頭的白發我也隱約的感覺到我肩上的責任和壓力越來越重了。記得在省城的有一年我沒有回家過春節,為了彌補父母一個團圓飯,我決定先不告訴他們給他們一個意外的驚喜,回家陪他們過元宵節,可是臨走時臨時有點事延誤了一天回家的時間,到家剛好是正月十五的早上凌晨三點過鐘。下了車等我還沒有走到院子里,發現屋檐下的路燈早就亮起了,母親早已在門口等起我了,她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把我迎進屋。吃晚飯的時間到了我去炒菜(由于母親年輕時候養育我們八個兄妹操勞過度患上了慢支炎和肺心病,但是從我懂事起只要是我在家都不會讓母親做太重的體力活和炒菜的,因為看她咳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不忍心),我打開碗柜看到柜子里還有幾個炒好的菜沒有動過,沒有加工的菜也還剩很多,我就下意識的問母親是怎么回事,母親說是前天晚上夢到我回家了,昨天晚上過大年她和爸爸吃不了這么多特意給我留著的(老家過元宵節是正月十四),母親說還給我留了半只土雞和半只臘豬腳沒有燉完——母親知道這些都是我最愛吃的。其實我知道這是多年來家里有什么好的東西他們都會給我留著他們自己卻省吃儉用。留菜是他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平時只要家里面來客人了,只要家里做好吃的東西他們都舍不得多吃都會給我留一份。
往事并不如煙。
清明時節還是先回老屋看看吧!在我心里涌現出的是老屋這個詞而不是家了,因為父母不在那兒了!心里也沒有家了?;氐嚼衔?,把車停在村口,下了車先到父母的墳前燒些紙磕幾個頭,再到老屋周圍轉轉,老屋的院子里已經雜草叢生了,老屋已經坍塌了,父母去世后我鎖上門就很少回這個老屋了。繞著老屋院子轉了幾圈我莫名的失落,殘破的老屋和心中那個家也一并坍塌了!在村口遇見隔房的幺叔和幺嬸,幺叔說:“老幺你回來了……”他話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馬上來一句邀請:“上我家去坐吧!”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對我這個從小在老屋長大的人來說,我真的成了過路的人。
(作者系石阡縣人民政府辦公室干部)
編輯:向娟